人生的困惑与悲忧,既来自于个体生命的孤危脆弱,如生命的渺小短暂、死亡的不可避免、伤残疾病的偶然莫测、自我的虚幻不实;也来自于生命个体与强大现实的激烈冲突,如个人自由与社会制度之间的冲突、人的自然本性与伦理道德之间的冲突,以及生命本身的意义与世俗功利目标之前的冲突等等。庄子认为,只有超越上述种种(包括社会制度和伦理道德)对自然生命的压抑,才能消解人生的困惑与悲忧,获得心灵的自由与解放。他常常借助笔下的人物来表达这一思想:
一天,颜回兴冲冲地跑来见孔子,进门就说:“老师,我有进步了!”
孔子说:“你所说的进步是指什么呢?”
颜回说:“我忘记了礼乐的存在。”
礼节和音乐,是儒家最为推崇的古代帝王的统治手段,通过礼乐教化达到尊卑有序、远近和合的统治目的,是儒家的政治理想。因此,礼乐在这里就是儒家理想社会制度、法规的代名词。但是庄子认为,制度法规是一种任人利用的工具,它不仅不能解决人类社会的种种矛盾冲突,反而会带来更多的问题。作为儒学正宗传人的颜回,若要蜕变为一名庄子式的得道者,就得从忘记礼乐开始。
孔子——在这里也是满脑子庄子思想的“孔子”——听说之后,微笑点头,说:“很好啊!很好啊!不过,你还需要进一步努力。”
过了一段时间,颜回又高高兴兴地来了,说:“老师,我有进步了!”
孔子说:“你所说的进步是指什么呢?”
颜回说:“我忘记仁义的存在了。”
仁义,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所在。儒家倡导仁爱正义、宽惠正直等道德规范,希望每个个体从道德上自我要求,进而影响他人,从而实现大同世界,所谓“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。但是,庄子认为,伦理道德也是一种任人利用的工具,那些大奸大恶之徒,哪一个不试图把自己打扮成道德的圣人呢?如果说,礼乐尚属于外在的制度约束,而仁义已属于内在的道德意识。颜回对于儒家思想(即世俗常规世界的观念)的否定,由表及里、由浅入深。
孔子听说之后,微笑点头,说:“很好啊!很好啊!不过,你还需要进一步努力。”
又过了一段时间,颜回再次来到孔子家里,还未等他开口,孔子已经从他的神情气度之中感受到了某种与众不同的东西。颜回说:“老师,我有进步了。”
孔子说:“你所说的进步是指什么呢?”
颜回说:“我坐忘了。”
孔子非常吃惊,并且有些不解,说:“什么叫‘坐忘’?”
颜回说:“忘记了自己的四肢形骸,忘记了自己的固有观念与思想,摆脱了由生理带来的欲望,摆脱了静止的、片面的、自我中心的意识,而与自然大道融通为一,这就叫‘坐忘’。”
孔子带着无比钦敬的口气感叹道:“与大道浑然一体就不会有偏好,如阳光普照大地;顺应自然的变化就不会执着、凝固,如昼夜、四季流转不息。你果然成为了贤人啊!我孔丘也要追随在你的后面了!”
原文:颜回曰:“回益矣。”仲尼曰:“何谓也?”曰:“回忘礼乐矣。”曰:“可矣,犹未也。”他日,复见,曰:“回益矣。”“何谓也?”曰:“回忘仁义矣。”曰:“可矣,犹未也。”他日,复见,曰:“回益矣。”曰:“何谓也?”曰:“回坐忘矣。”仲尼蹴然曰:“何谓坐忘?”颜回曰:“堕肢体,黜聪明,离形去知,同于大通,此谓坐忘。”仲尼曰:“同则无好也,化则无常也。而果其贤乎!丘也请从而后也。”(《庄子·大宗师》)